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撈人

關燈
撈人

她的腦袋又痛又脹,對話的時候完全依賴本能。就像賣保險的時候,與客戶成交後,不經過大腦說出的一些恭維話和客套話。接著是一股怒氣不斷膨脹堵住她的胸腔,使她愈來愈清醒。李珍看了一眼手機,屏幕顯示淩晨三點。

從派出所回來,天已經蒙蒙亮。駭人的風也消失了,不知名的鳥雀藏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,一切顯得如此平靜。李珍的臉油油的,兩條若隱若現的法令紋寫出下半夜的疲憊。

她知道自己必須先要睡一覺,醒來後還要搪塞很多人的電話,比如“比如丈夫去哪了”、“有事找蘇總,電話怎麽打不通”等等。她現在心裏很亂,完全不想面對這個不堪的事實。甚至她覺得睡醒之後,這個只是一個自己多想的夢。

下午的太陽打在窗戶上,室內的溫度仍然很適宜睡眠。李珍喝水潤了潤發幹的喉嚨,拿起手機一看,未知電話有30個。其中有十幾個是陌生號碼,只有一串單純的數字。

她和婆婆說了大概的情況——十天後金德就可以回家了。即使在蘇金德□□這件事上,李珍強忍住在婆婆面前指責丈夫的沖動。

在忙前忙後的同時,她居然要為丈夫犯的錯贖罪。婆婆趾高氣揚地說:“自己沒手段抓住男人,就別怪男人花心。你生個兒子,才能讓金德不做錯事。作為妻子,卻沒有個妻子的樣子!如果別人問起,就說金德生病住院了。其他的事情,都不要提。如果別人再問,你只需要裝傻充楞。”

李珍表面唯唯諾諾地“嗯嗯”,還要拼命摁住反駁婆婆的話——緊攥去拳頭、咬緊牙關。丈夫家裏一向不讚成她和蘇金德的婚事,還一直指責她是貪圖錢財。

是,蘇金德的確幫了她很多。好幾次完不成業績,但是蘇金德幫她。她很感激。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能夠幫她這麽多,她忽然相信一見鐘情。

蘇金德帶她去看起來很貴的餐廳——墻壁是發亮的透明的玻璃,裏面放著她聽不懂但能很放松的輕音樂。暖色的燈從頭頂打下來,像溫暖的月光輕撫她的皮膚。穿西裝的服務生站在她的右手邊等待,蘇金德毫不猶豫點了她愛吃的菜。

她註意到身上的連衣裙是多麽的不時髦啊。和流行的露腰露背的度假風不同,連衣裙是太普通的紅色波點裙,甚至沒有一點窈窕的曲線。

她只會抹口紅,眉毛是過年的時候去紋的。為了節省開支,今年的頭發都沒染。腦子裏不由浮現出過去春天的采摘的土水筍,沾上了斑斑點點的泥土,如今卻被放在很整潔的名牌櫥窗展出。

那時候蘇金德沒現在這麽老,也沒現在那麽胖。除了鬢角有些白,她覺得他是這些年遇到的男人之中最好的了。年齡差難道可以阻攔長成大樹的愛情麽?現代不應該抱有這麽落後的觀念。

過去的兩任男友經常問她要錢,不是手機壞了,就是“你不愛我了”。

她那時候的月薪很低,左右不過三千塊。戀愛花銷就要占到可怕的三分之二。為了讓男友滿意,她搗鼓化妝,敷面膜敷到臉過敏。雖然網上五花八門的教程是免費的,但是化妝品一瓶賽一瓶貴。

光是“新手必入”的八件套,就讓她縮衣節食兩個月。

住在家裏不用交房租水電,倒是省下不少錢。即使是這樣,李珍還是被前男友挑挑揀揀。不是說她身材不夠苗條,就是說她臉的硬件不行。

她太沈溺在那些虛幻的溫柔裏了。

幾句甜言蜜語、幾支玫瑰、幾杯奶茶就能使她幸福得找不著北。最後只要她受傷的世界達成了,兩段感情都以男方出軌告終。

於是她決心要現實點,但也不能太現實,因為她已經被拖到三十歲了。

她的媽媽已經為此念叨了兩年,說三十歲後,李珍還不能把自己嫁出去,她就去死。似乎死亡也好過有個丟臉的女兒。

那就去死吧,這是李珍無數次的祈禱。

第十天,李珍在門口插了一枝桃樹枝,打電話給司機老張來接她,讓他同她一起去派出所接人。

蘇金德的眼袋又大又腫,眼白布滿了細小的紅血絲。見到老婆,蘇金德沒有多少歉意,揮手示意,趕著回家。他從車上下來,走到客廳,沒有看餐桌上的雞湯,直奔臥房。過了兩個小時,老張朝書房走去。

李珍想向丈夫要一個解釋,但現在顯然不是開口的最好時機。第二天早上九點,蘇金德吃完早餐後,一直坐在餐桌旁玩手機。李珍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。

“派出所那件事……”

“老婆,我是被誣陷的。當時在會所,顧總他們叫了小姐,但是我沒叫。我是被牽連的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自從和你交往,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。以前沒有,以後也不會有。”

叮咚一聲響,李珍收到了十萬塊的轉賬。

“老婆,我知道你這幾天為了我一直操心。看你都憔悴不少,去美容院放松放松。”蘇金德含情脈脈地看著李珍。

李珍為自己的怒氣和多疑感到一絲羞愧。還沒點擊“收款”,連忙起身去泡茶。

“喝龍井還是碧螺春?”

“龍井吧。謝謝老婆。”

蘇金德坐在茶幾處,慢慢品茶,刷視頻。“龍井茶快泡完了。”李珍提醒道,“金德,我待會去買吧。”

蘇金德放下茶杯,說:“哎,很少有女人懂茶。我還是叫秘書辦這件事吧。”

李珍忍不住向母親倒婚姻的苦水,反被母親數落:“有點錢的男人免不了在外面沾花惹草。只要你把家庭經營好,他自然知道家裏是最重要的。”

晚上,聽著蘇金德如雷鳴的鼾聲,情緒如同潮水沖擊她脆弱的理智。就像那些路過大橋的輕生者,看到貼著路邊的溫馨提醒,仍然忍不住沖向圍欄,一躍而下。

她的恨在短時間內已經多過了恨。

她想掐死噪音的喉管,充滿血絲的眼球在酸脹,神經在興奮地吶喊,情緒不斷地分裂。或許還沒到蘇金德忌日,她就先過頭七。另外的聲音從月光下婚紗照的反光穿來,使她把自己框定在道德中。道德成為絞死她的刑具。

李珍歪身,抽開櫃子,打開藥瓶,倒出安眠藥。她沒有用水送服,一口悶。舌頭的苦澀味盤旋在舌面上。假如要自然入睡,那在有限的等待中會先瘋掉。還好她不習慣失眠,否則睜眼的等待會使她做出大逆不道的決定。

太太團又要舉行高爾夫球聚會。小群裏的公告說不能帶伴侶,李珍忽然有一種報覆的快感。李珍數個月前,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。

她記得那是新婚不久,張太領她抵達目的地。只在社交網站的炫富貼裏看過那樣的場景,連綿不絕的草皮如同商場裏閃亮發光的瓷磚,填滿兩只眼睛。像是做了眼部spa,整個人壓抑的心情開闊不少。

只是這次不會像上次這麽傻,每個太太身邊都有帥氣的球童,而她什麽也沒有。站在旁邊,如同啰嘍。張太“健忘”,也可能是疏漏,打了數個小時的球,才記起她這號人。後面大方地把她的球童借給李珍。

在此之前,李珍只是坐在車上。痛經,她對姍姍來遲的李太解釋不參與的原因。所以,在選私家偵探的時候,李珍在玫紅發送過來的簡歷裏,選了有球童工作經歷的偉明。每個月的家政支出已經占了生活費的三分之一,再加上雇傭偵探的費用,使她的生活水平降低了一個水準。

在和偉明溝通的時候,李珍得到了一個較為滿意的結果——偉明願意以低於市場價的80%兼任李珍的球童。

後面的引導中,李珍發現偉明的業務能力真不賴。有了偉明的引導,她在球場上大出風頭,一桿入洞。球賽結束後,幾個面生的太太索要偉明的聯系方式,希望以更高的價碼挖走他。

偉明只是客氣地說:“服務好蘇太後會考慮。”李珍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,她只是謙虛地說:“自己撿了大運,才發揮得那麽好。”那些太太的態度亦發生轉變,親昵地賠禮——高爾夫把她們的註意都吸走了,希望李珍不要介懷“球癡”的失禮!

李珍拉過她們的手,溫柔地與她們對視,說自己不是那麽不體貼的人,以後多多照顧。球場的周末,人格外多。待到離場的時候,車忽然壞掉了。來的新車座椅少了兩個,李珍自告奮勇——和偉明留在最後。讓女人們先離開,大家紛紛向他們道謝、告別。

車子隱沒於幽翠之後,天地忽就寂靜下來。橙汁般的夕陽,成列的飛鳥,金黃色的草地,李珍用雙手揉了揉臉,說:“偉明陪我走走吧。”

青年緘默不言,只是跟隨在她身後。溫和的風從遠處掠過,托起李珍的發絲,透過偉明的湖藍色運動服短袖,把苦橘的香澀沖淡不少。

“今天噴的香水很好聞,叫什麽?”

即使不說話,也覺得相處很自在,偉明是第二個給她這種感覺的人。年輕男生似乎很喜歡留這樣的發型,額前留劉海,風格像是舊時香港的當紅小生。帥氣清爽的發型需要勤打理,李珍喜歡對看上去有外形管理習慣的男生。影視劇裏到處都是,現實裏鮮少見這樣的男性。

“威尼斯大橙子。可惜留香時間太短。”

“聞過味道,心情就很好。謝謝你啊,今天讓我出盡風頭。”

“老師領進門,修行在個人。證明之前我們的練習有成效哦,團結力量大。”偉明讚許地看著她,“珍姐也有潛力,悟性很強。你是我帶過的學員裏為數不多可以練上一整天的人,這也是你應得的。”

李珍忽然往前小跑起來,如同一個風箏投入到天空的懷抱。她的長發像漂亮的細葉一樣,在風中飄揚。偉明像是看到一張可以擺在攝影展的相片,他拿起手機拍下李珍的身影。

忽然李珍往前一撲,發出痛呼。消失在一個小坡後面。偉明趕緊收起手機,趕到她身邊。(此處可以看見衣領低斜,他的腹肌。用於夜晚回想。)

偉明關切地問道:“是哪裏傷到了,哪裏疼?”

李珍皺著眉頭:“腳,不知道絆到什麽東西了。”偉明一面觀察她的腳,一面抓緊她的雙手扶起她。

定睛一看,草坪上居然是一條“T”狀的貼身內褲。顏色和草地融為一體。兩人之間忽然有些尷尬,但都在心裏松了一口氣。還好沒有直接撞破別人的“野外作業”。

腳踝的白襪鼓起一個包,偉明撐開棉襪一看,憂心地說:“珍姐,我待會先去小賣部買冰塊給你冰敷,然後再看車送你去醫院。”

李珍本想回絕,在腦海裏快速想了一遍能夠照顧她的人,居然找不出一個。蘇金德出差,現在在柳城。閨蜜玫紅加班,已經兩周未見。父母親只有叫她幫忙的時候,卻幾乎沒有幫她忙的時候。

“好。”李珍答完,情緒有些低落。

“能走嗎?”偉明蹲下,亮晶晶的眼睛貼著她。

李珍撐在偉明的肩膀,試圖往前挪。左邊的膝蓋很痛,右邊的腳踝幾乎動不了。

偉明說:“珍姐,如果不介意的話,我可以背你。接送我們的車還有十分鐘才到。”

“那麻煩你了。”李珍感激地說。

“助人為樂。送我一朵小紅花哦。”偉明像是安撫她的情緒,開了點小玩笑。

偉明的肩膀很寬,通常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個健談和善的人。李珍知道,偉明有一點小內向。不過他確實很可靠。鋪天蓋地的橙子味縈繞著她的肢體,使她疼痛減輕了不少。

直至坐上車,李珍才從偉明的背上下來。年輕真好,似乎有無窮的體力。

車子很快把他們送到門口。偉明直接抱起李珍,穩穩當當地把她放在便利店門口的藤椅上。沒到十分鐘,偉明拎著塑料袋出來了。

“橙子汁,我猜你應該會喜歡。”

不斷往外冒小水珠的瓶子放到李珍的手中,如同一場及時的人工降雨。

沒等李珍扭開瓶蓋,偉明自然地伸手解開她的鞋帶。

“我、我來。”李珍把汽水放在一旁,汽水沒有立穩,跌下凳子。

偉明起身,彎腰撿瓶子。再看李珍,鞋子已經脫好了。她把包裝完好的綠色心情貼在傷患處,嘴抿得緊緊的。兩只手騰不開。一條透明膠帶輕輕落在腳背的皮膚,將雪糕緊緊捆綁在整只腳上。

“好啦。”桃花的艷紅色攀上偉明的耳朵,“我去開車,在這裏等我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